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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2023】 傳承與改變—夏斯塔修道院參學記

◎圖.文/常啓法師

今年夏天,演建法師、演醒法師與個人一起前往美國加州夏斯塔修道院(Shasta Abbey)做短期參學,這座純西方僧團的修道院是在1970年開山,由英國比丘尼慈友.甘迺迪(Rev. Master Jiyu-Kennett)創辦,她曾在日本總持寺修行了近十年,得到曹洞宗的傳承,繼承了入宋求法的禪僧道元的教法。

總持寺與永平寺是日本曹洞宗法脈下的兩個大本山,相對於永平寺做為出家眾修行的道場,不對外弘化;總持寺則輔以度化在家眾的功能,主張僧侶應慈悲為懷、廣結善緣,被鎌倉時代的日本天皇敕額「曹洞賜紫出世第一之道場」,與永平寺平起平坐。似乎也揭示了慈友禪師所創建的夏斯塔修道院,會在培訓僧侶與菩薩外弘之間平衡拿捏。

日本精神一直很重視傳承,就算淪為形式主義也堅持復刻不移,但創辦人的經歷中,不只領受日本禪,更在馬來西亞受了中國系統的戒法,因此也深受漢傳佛教與中國文化的影響,其本身又是一位多才多藝的音樂家,故要在歐美地區建立法幢、弘揚禪法,勢必得面臨許多傳統堅持與適應之間的調變,這也是這次參訪的重點觀察。

直到1996年圓寂前,慈友禪師在歐美地區,仿照天主教的修會制度,成立了佛教禪修會(Order of Buddhist Contemplatives),建立許多大小修道院,其中主要的兩座總道場,除了夏斯塔修道院外,另一座則在英國北方諾森伯蘭(Northumberland)的畫眉鳥洞佛教修道院(Theossel Hole Buddhist Abbey)。聖嚴師父於2000年7月拜訪了畫眉鳥洞佛教修道院,開啟了法鼓山與修道院的最初因緣;在疫情前後,亦有法鼓山臺灣與北美道場的法師前往短暫拜訪交流。因此,此次前來算是再續前緣,帶著空瓶心態與初學者之心,以一個月為期的浸潤式學習,望能帶回他山之石。

第一天(七月六日)傍晚五點左右,我們將車子停在夏斯塔修道院的紅色鐵門前,按下門鈴之後,一位穿著紅棕色僧袍的老法師,一跛一跛地走向我們,隨即以溫暖的歡迎笑容,將我們帶入知客室,客寮的凗恆法師先為我們做了新冠快篩,接著一位位慈祥的老法師紛紛來看看我們,並表達關心與歡迎,也包含了住持梅安法師(Rev. Meian)。每位法師都在詢問我們的法名,中文發音不易,還得用隨手的紙筆記錄,感受到老法師們的熱情,整個人很快就放鬆下來,心裡覺得非常感恩,有種回家的感覺。

■禪堂內特殊的禪床

隔天,雖然知客法師請我們以調時差為主,但經不住興奮與好奇,早早就起床,準備進堂打坐。我們從緊鄰禪堂的大殿進入,緩緩打開兩堂間隔的高大木門,還得沿著木梯往下走入,所以禪堂顯得特別挑高,四周圍繞著禪床,一床一床緊挨著用紅毯鋪成,除了是打坐的位置,大小高度就像一張床,就像漢傳叢林的長連床一樣。

事實上,禪床也是給準備出家的行者睡覺的地方,他們白天沒有個人空間和休息時段,清晨起床後,得將寢具收入壁櫃,因此,個人物品也必須減少才行。行者必須適應至少一年這樣的生活,才准許出家,這是修道院一直以來的傳統,算是一種考驗出家決心的磨鍊過程,提前訓練少欲知足,以及承受壓力的穩定性。因此,儘管僧團老化嚴重,急需青年出家,也要保留這優良傳統。

禪床特別有巧思之處,是床下面中空,床面還有兩塊活動木板,讓不方便盤腿者,可以掀開木板再放入椅子,看到大部分的老法師都是坐著椅子面壁打坐,甚至一位病癒不久的老法師還搬出躺椅,就在走道角落半躺著打坐。

挑高的禪堂只有上層的氣窗通風,窗戶用玻璃彩繪著佛菩薩像,使得禪堂昏暗無比,但吸音木板做的壁櫃,讓禪堂格外安靜。中間一個大佛龕,供奉著騎青獅、持慧劍的文殊菩薩,佛龕後面隔著走道,是一間由吸音木板隔成的小房間,可當作置物間,又可隔開東西兩單,多一些禪床布局,還可隔出經行走道,也讓整體禪床的排列更像是一朵蓮花。中間佛龕象徵著蓮台種子,花瓣愈外圍愈舊,愈內圈則愈新,所以通常禪堂與大殿位置的安排,資深法師在外圈,新戒法師則往內圈坐,跟漢傳佛教的傳統不太一樣。

■不一樣的早坐初體驗

早坐由一陣鼓聲開始,接三聲磬鳴,僧眾行禮後,就不能再進入禪堂了,前十五分鐘,住持梅安法師會一一巡香,而每一位面壁者,似乎都能在昏暗又安靜的木製禪堂中,感受到住持從背後走過的聲音,於是一一停駐、一一問訊,待巡香畢,回到禪床坐定後,還會有擊磬三聲,好像此時才開始用方法,只管打坐。

睜眼不入定,所以感官也一直開著,接納一切,不分別一切,不分別又不能落入昏昧不覺,好在乾爽微凍的清晨,冷風從上層氣窗吹拂著我的光頭,便足以讓我凜冽抖擻。而遠處陣陣的鐘鳴傳來,不是寺院的晨鐘暮鼓,只為提醒早坐的行者,慎勿懈怠昏眠!只管打坐!

倏地!木魚輕敲一長兩短,所有人彷彿返老還童般,迅速地轉身跨步,已站在走道上,手抱虛拳置於肚臍,慢步經行就這麼突然發生了,而我還在昏暗的禪床上,準備套上我的綁腿,只管打坐瞬間變成了只管經行。腳後跟先著地,腳掌觸地後,腳趾頭再接續,一步踏穩,再換下一步,一個接著一個,在同一處老舊的地板上發出陣陣「摳、摳摳」的聲響,禪堂又更安靜了!安靜到連走在後面法師的呼吸聲都格外清楚!

倏地!木魚輕敲一長兩短,咦!是我的錯覺嗎?似乎慢步不到五分鐘,所有人再度走回自己的禪床前,一問訊,跨步轉身坐定,一氣呵成,繼續只管打坐去了。

■從日本到美國的袈裟頂戴儀節

倏地!大殿傳來一聲沉勁有力的鼓點,咚!馬上兩塊木頭猛烈撞擊,劈啪!雷劈一樣劃破虛空的聲響,刺耳貫腦,讓初來乍到的我們,經歷了彷彿置身槍擊案發現場的驚嚇,妄念一掃而空,好像在告訴貪坐的人,勿貪勿執。眼角餘光睹見眾法師已將袈裟置於頭頂,雙手合掌,接著齊聲恭誦〈搭衣偈〉:「How great and wondrous are the clothes of enlightenment, Formless and embracing every treasure; I wish to unfold the Buddha’s teaching. That I may help all living things.」(大哉解脫服,無相福田衣,披奉如來教,廣度諸眾生。)之後取下袈裟,在眉心點三下才穿上,有別於我們平時搭衣時的默念或根本沒有念,讓人油然生起宗教情操。

遙想當年,入宋求法的道元禪師,首參天童寺時,正是被正統禪堂作息的「袈裟頂戴」儀節所震撼,在他的自述裡,親眼目睹神聖法衣的穿搭儀則,彷彿自身與佛陀產生了真實的連結,因為「祖宗之搭法、制法,浣洗及受持之法,若不參學嫡嫡面授之堂奥,則不知也」,袈裟是正傳之佛法的象徵,被稱為如來的「皮肉骨髓」,得透過師徒之間代代相承,才能傳到今日。

想到這裡,道元禪師說他「滿身歡喜,感淚自落浸衣襟」,於是他默默發願要將正法帶回日本,令他的家鄉也能見聞佛陀正傳之衣法。此刻,時地古今皆不同,但袈裟頂戴儀節,不只傳回日本,更是延續到了美國,也令我感動不已!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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